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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seif item.type === 2}专访 | 泥滩地浪人David Chen:请叫我台北人
这是一篇关于泥滩地浪人乐团团长David Chen的访谈。
从2014年《宝岛卖药秀》到2018年《擒虎记》,泥滩地浪人凭借“洋葱设计”工作室操刀的封面,频繁出现在包括格莱美和金曲奖在内各大音乐奖项的名单上。这可能是大多数人最开始知道这支乐团的方式,他们因此还开玩笑说“Who cares about the CD?”
当然,设计元素不是泥滩地浪人的全部,这群来自美国和英国,在台湾生活的音乐人“自谦业余,恐怕圈内的职业乐人也得敬让三分”。一方面,他们游刃有余地玩着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根源风格,歌词则从老美国南部一路发散到福尔摩沙。另一方面,他们重现了曾流行于吟游艺人和卖药秀博士之间的jugband乐团形式——这种乐团在台湾译为“克难乐团”,用酒壶、洗衣板、澡盆等日常生活用品作为简易乐器,取“共克时艰”之意。因此,无论是跨文化的作品基调,还是所表演乐器的朴素猎奇,都令泥滩地浪人在当代根源音乐谱系中尤为突出且重要。
出生于美国俄亥俄州的华裔蓝调乐人David Chen是泥滩地浪人的灵魂人物。22岁时,David Chen利用假期来台湾旅游,原本计划用一个学期学习中文的他,没想到一学就是二十几年,爱上了台北这座城市。业余时,David和几位同样客居台北的外国朋友拿着乐器定期聚会,一起玩蓝调和爵士的标准曲,这就是最初的泥滩地浪人。后来应团员要求,David Chen开始用根源风格写歌给大家表演,乐团从此走上正轨。如今,David也常以共鸣器吉他手的身份活跃在台湾Indie音乐场景的各个角落,成为台北蓝调圈的重要人物。
David Chen提前在FB上向我透露,11月9日在台大雅颂坊上演的「秋虎祭」专场“将会是泥滩地浪人比较完整的一场演出”,于是便有了这次行程和访谈。「秋虎祭」次日,我和David Chen约定在捷运古亭站的6号出口见面。就像剑烧的文章里的写的一样,David Chen准时骑着Ubike出现,我们在附近找到一家放着摇滚乐的咖啡厅,聊了聊泥滩地浪人,蓝调以及David Chen自己。

David Chen(左一)与泥滩地浪人

《擒虎记》专辑
图@洋葱设计
一
先确认一下,在台湾Blues的翻译是“蓝调”还是“布鲁斯”?
David Chen:都可以,我们都会用。
你是怎么喜欢上乡村蓝调的?
David Chen:我从“一般的”美国家庭长大,也喜欢着“一般的”摇滚。我顺着兴趣去研究这些音乐的源头,不断把时间往前推,从The Rolling Stones发现了芝加哥蓝调,Muddy Waters。又因为我喜欢弹木吉他,所以发现了乡村蓝调。这种音乐而不是单纯的刷和弦,而是实实在在的fingerstyle,我觉得fingerstyle是很迷人的东西,所以会从里面学吉他技术,学编曲,还会模仿他们的演唱方式。
你是通过什么线索去听乡村蓝调的?
David Chen:有很多,像Document Records就是很好的厂牌,他们收集了非常多的艺人……但还有一种是通过吉他风格,比如说有个吉他手叫Bo Carter,我发现他有时候会和Mississippi Sheiks一起录音。因为我在学习吉他风格的时候,要去听很多不同的录音,听到Mississippi Sheiks就发现,噢,还是这个人,因为从吉他的弹拨风格我能听出来是Bo Carter,这是一个例子❶。
❶Mississippi Sheiks是乡村蓝调组合,成员大多来自三角洲的Chatmon家族。Bo Carter 原名Armenter Chatmon,曾在 Mississippi Sheiks 的现场演出和少部分录音中作为客座吉他手出现。
创作蓝调有时候需要遵循既定的曲式结构,这可能会导致一种情感脱节:比如一首歌歌词写的是伤心事,但旋律听起来却很欢快。这种反差会限制到你的创作吗?
David Chen:其实我非常喜欢这种反差的感觉。你可能有听很多蓝调乐手都说过,蓝调本身不是难过的事情,它是愉快的。你唱蓝调不是为了让自己感到难过,而是把那些难过的东西释放出来,是一个自我治疗的过程。
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你的团员有提到“jug是演奏蓝调最好的形式”,为什么会这么说?
David Chen:我不知道(笑),他可能是指“最好玩的形式”。因为大家会觉得jugband的乐器很可爱,像那个洗衣板、澡盆,能够用日常的东西做出好听的音乐,它代表了一个时代很灵巧很聪明的想法。
对你来说,表演蓝调最重要的是什么,技术、创作还是其他的东西?
David Chen:我是一个歌手,技术当然很重要,可是最后呈现的效果,你的表演方式才是最重要的。做音乐是一个很全面的东西,不只是技术,最后你怎么表演给观众看同样是一门学问,我的现场其实有点借鉴演戏的方式,那种方式会帮我更好地表达。
蓝调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是陌生的音乐风格和文化,在你看来,我们怎样才能抓住蓝调的内核?
David Chen:我没有一个很清晰的答案,因为这个问题我也经常会问自己。一方面,音乐就是音乐,很自然地去听就可以,有没有感觉其实不太重要;但如果有机会,不只要听音乐,能亲自去到那个地方是最好的。
在美国这是另一个议题,因为蓝调在今天已经不是主流了。一般的美国人都不一定懂蓝调,他们会觉得这是老东西,另类的东西。从我当乐手的角度看,年轻的台湾人会被吸引过来说“诶,这是什么音乐,很好听”。所以亲身演奏蓝调是一种非常好的方式,如果你不是乐手,其实少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办法。
对于刚接触蓝调的乐迷来说,哪些艺人是比较好接受的?
David Chen:Big Bill Broonzy,Sonny Terry & Brownie McGhee;后辈中比较偏原声的蓝调有Paul Geremia,他是60年代美国民谣复兴的歌手,是白人,做得很好;年轻的像Jerron Paxton,应该才不到30岁,也能唱非常老的歌。Cephas & Wiggins是口琴+吉他的组合,如果要听现在的解析度很高的他们很不错。
解析度高了会不会没有那种“味道”了?
David Chen:我觉得不会,他们两个有抓到那种感觉。
你喜欢Eric Clapton的蓝调吗?
David Chen:他很厉害,是高手,但如果你要真的了解蓝调,要继续往更深的听。


「秋虎祭」现场
图@台大藝文中心
二
你在泥滩地浪人的创作模式是怎么样的?
David Chen:我写歌其实是写给乐团。我们有6个核心的团员,每个人的音乐口味都不一样,不一定所有人都喜欢某种风格,所以我会按照大家的兴趣,去写适合每个人角色和能力的歌。
你以前说过,泥滩地浪人所有的歌都是“我爱你 你不爱我”的爱情歌,但我相信这只是一种谦虚的说法。
David Chen:我们也有作品去对写自己的现代思考,这个现代的意思是,用现代的角度去看待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比如《擒虎记》有一首歌叫《Mosquito Bop》,它的灵感来自爵士历史口述,里面讲到在早期Bebop流行之前,Dizzy Gillespie参加过一支Swing乐团,他被批评得很厉害,大家都觉得“你在玩什么东西,我们都听不懂,你吹得很蠢。”团长Cab Calloway就说“你不要在我的乐团玩那种‘中国音乐’❷!”可是Dizzy继续坚持下去,成为了很重要的爵士人物,这就是年轻人和老一辈之间的张力,这首歌有一点是倾诉那种年轻人的精神。
❷“I don' t want you playing that Chinese music in my band!”
在现场表演中,观众可能因为听不清或者听不懂英文,无法理解歌曲的含义,只能感受音乐的氛围,你会感到遗憾吗?
David Chen:我有两种想法:一种是我会刻意去跟大家互动,在每一首歌之间给大家介绍这首歌讲的是什么。因为如果对方跟你讲话你听不懂,会没有安全感。所以我对演出的态度是,我们要开一个party,我是主人,你来我家,我要让你觉得舒服;另一种想法是,有时候我听自己母语(英语)的音乐,也不会管歌词。你不可能每一首歌都去关注歌词,那是音乐,不是念诗。音乐的魅力就是这样,可能不会马上听懂,但我相信会触及到你的潜意识。
《擒虎记》里形态不断变化的老虎究竟代表了什么?
David Chen:那张专辑是受《Tiger Rag》启发的,它是一首标准曲,第一次录音是纯白人的爵士乐团,可没有人能考证《Tiger Rag》的来源到底是什么,我觉得是黑人的创作被白人偷窃了。所以我开始想爵士是什么,顺着爵士的发展想到Dizzy Gillespie的故事,就有了《Mosquito Bop》。所以可以说《Tiger Rag》是整张专辑的精神,它当然是很愉快的歌,但是历史很复杂。
所以关于Beat Generation的《Zen Beat Rag》灵感也来自《Tiger Rag》?
David Chen:我觉得它们之间串联的东西是爵士,所有Beat Generation的诗人都很爱爵士,那个时候是一种次文化(亚文化),爵士乐手也会聊那些诗人,然后再跟摇滚产生联系。我觉得爵士就是摇滚之前的摇滚。你想想摇滚是什么,是一个反抗的力量,爵士也是,像Dizzy Gillespie和Cab Calloway那种张力也是一种反抗。在我心中,那种精神可以有不同名字,是整张专辑的一条线索。
对你来说,那些被“反抗”的风格意味着什么?
David Chen:我们现在这个时代这个位置是很幸福的,回顾历史的时候可以轻松做出评价,但毕竟不是在那个时代,没法体会那种复杂的事情,比如那种对抗的力量。所以我们用当代的价值去衡量以前的风格时,最重要是那些音乐风格元素可以为我们所用。
请谈谈你改编《Corrina》和《Delia Green》的想法吧。
David Chen:它们是偏录音室的作品,里面的两个女生有一个不在乐团里了,所以我们现在很少表演。《擒虎记》的每首歌都不是独立的,我希望听众能按专辑顺序来听。我有考虑到歌曲顺序对情感和气氛的影响,所以这两首歌是提供了一个情绪转换的功能。
《Corrina》的翻唱版本太多了,我最开始的想法就要是用完全不一样的方式来做。《Delia Green》是一首美国的Murder Ballad❸,一般人都是从男生(凶手)的角度来讲,我就尽量从女生的角度看这个事情,想象自己是Delia Green的妈妈。我们现在的人为什么还要做大家都一直在做的方向,当然要玩一些新的东西出来。
❸谋杀民谣
《Green River》是真实存在的河吗?
David Chen:Green River是一条想象中的河,每个人,包括我们的团员,都对它有自己的想象。
这首歌后面有一段虫鸣声,比一般专辑的尾声要长很多,你们是怎么安排的?David Chen:我喜欢这个声音,这是台湾夏天随时可以听到的很普通的声音。泥滩地浪人大部分团员都住在新店区,那里有一条碧潭河,我们平时聚会都在那边集合,所以虫鸣声会让我想到那个地方。
《Green River》是最后一首歌,一张CD的时长最长是74分钟,所以我希望可以把它填满到最后一秒。你想以前我们听CD,会发现为什么歌结束了,可是碟还在转?这是个很好玩的事情,我希望有人听到这里会惊讶,然后凑近去听听看里面有什么声音。
《擒虎记》里能找到很多新奥尔良音乐的影子,比如《Telegraph》和《Fear Not the Ocean》,可以介绍下它们的故事吗?
David Chen:《Telegraph》有受到我另一个弹琵琶的朋友(钟玉凤)影响,我们有一个“蓝·掉”计划。她有个作品叫《七拍子》,我觉得七拍是很好玩的节奏。
《Fear Not the Ocean》我希望是一首关于海洋的民谣歌,当然这个bass drum 是Secondline❹的鼓,我喜欢Secondline的音乐,我希望以后能做这种音乐,但这首歌我没有刻意去做新奥尔良的感觉,它是我家人的故事。我是美国华侨,我爸是台湾人,他的曾曾祖父是坐船从福建跨黑水沟到台湾的。曾曾祖父有三个孩子,他们经过黑水沟的时候遇到台风,一个孩子掉到海里死了,他们的东西也都被台风吹走。到了台湾,曾曾祖父没有办法付船长路费,就把另一个孩子送给船长,船长带他去了日本。剩下的那个孩子就是我的阿公,这首歌是献给他的。
❹“第二线parade”,结合传统舞蹈和铜管乐队表演的新奥尔良传统parade活动。

你从美国来到台湾有一个目的是寻根,现在你对自己的归属有答案了吗?
David Chen:我一开始来台湾是有这个寻根的想法,去了解祖先生活过的地方。我来台湾才开始学中文,后来会讲一些中文了,才慢慢了解到台湾的社会文化,发现其实我的出生,教育都在美国,我本身是美国人,根还是在美国,所以就算了,没有继续想,因为实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可是我对台湾的感情很复杂,可以这么说:我不是美国人,不是台湾人,我是台北人。我觉得这座城市很舒服,已经习惯了,台北和台湾其他城市还是很不一样。
你之前的主业是记者,一直是业余做音乐,为什么后来会辞掉工作全职做音乐?
David Chen:我有太多东西要做了,时间是最珍贵的东西。在创作上对我没有什么影响,我其实一直要做一个选择:是多接一些演出,还是多花一些时间创作?因为赚钱是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情,收入不够的时候我会接一些小小的案子,所以主要还是对精力的挑战。我现在的状态和一般的自由职业者差不多。
“蓝·掉”计划还会继续进行吗?
David Chen:对,会继续,我们有一张新专辑正在努力中。
最近有什么个人计划?
David Chen:我,泥滩地浪人的口琴手和另一个贝斯手我们最近有开始一个组合,没有鼓,做一些比芝加哥蓝调要早的50年代的Blues,像50年代的Little Walter,早期MuddyWaters那样。我们会给Blues Dance做现场伴奏,还没有发片计划,先看看怎么样再说。
我自己有计划做一个solo blues的专辑,可是还没有找到时间。因为今年是忙“蓝·掉”计划,我们的计划是明年夏天完成,所以自己的独奏专辑就慢慢来。泥滩地浪人这边,因为《擒虎记》我到现在还是很累,我需要充电。
泥滩地浪人会考虑来大陆演出吗?
David Chen:有机会一定会去,但你知道的,离开台北就很难。
我个人有来过大陆几次,“蓝·掉”有去过两次,第一次是深圳+广州,第二次是北京+上海。台湾有个客语歌手叫罗思容,我有在她的乐队里面弹曼陀林和吉他,应该是12年还是11年有去过大陆做一个小巡回,都是南方城市。
昨天演出场地的混响是不是有点大?
David Chen:昨天的演出我们都很惊讶,调音有些困难,我们已经知道会是这样,所以提前一周进去测试了,音控有特别准备。因为那个场地以前是教堂,如果有鼓和贝斯会比较麻烦,它比较适合合唱团和古典乐。其实如果有观众进来的话就会好一些,人声会稀释掉混响。
说明:①David Chen的母语不是中文,所以我对原始的对话稍有修改和补充,以使表意更加明确。②关于泥滩地浪人已经有不错的乐评进行介绍,访谈尽量避开了能轻易检索到的信息,也给这篇文章留下了一些遗憾,下面将附上几篇不错的乐评作为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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