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消失半世纪的变性巨星Jackie Shane

Tell her that I am happy

Tell her that I am gay

Tell her I wouldn't have it

Any other way

网络让深埋于历史的歌手拥有了再次被唤醒的机会。2017年10月20日，一套名为Any Other Way，来自加拿大R&B歌手Jackie Shane的双唱片精选集发行，集结了12首录音室作品与13首现场录音，五天后，它被Pitchfork评为Best New Reissue，因此我才得以在Spotify周推歌单认识这位略显神秘的歌手。在此之前，网络上关于Jackie Shane的信息并不丰富，中文世界里甚至完全找不到对她的任何介绍。

无论是略显程式化的disc 1，还是唱中带聊，不拘一格的disc 2，扬声器里传来的那些原始而深情的音乐显然不属于这个时代，封面上黑人女主角傲慢的姿态也透露着某种不寻常的意味。打开Jackie Shane在Spotify的艺人页，仅有的另一张专辑竟远在50年前，那么Jackie Shane的这次高龄“复出”（再版），是否存在着另一段“寻找小糖人”式的探秘故事？为什么相隔半个世纪，她再也没有任何作品问世呢？

Any Other Way

Jackie Sh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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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媒体从Any Other Way再版专辑140页小册子中摘出的信息，Jackie Shane 1940年生于纳什维尔，20岁前往加拿大，在蒙特利尔的俱乐部表演时被另一位R&B歌手Frank Motley发掘，随后跟他的乐队来到多伦多的“蓝宝石酒馆”驻唱。六年后，Jackie发行了唯一一张现场录音Jackie Shane Live。这期间，她的翻唱单曲Any Other Way在多伦多榜单上获得了第二的成绩，成为60年代初多伦多的R&B代表人物之一。近年的加拿大LGBT研究称她为“加拿大史上第一位公开同性恋身份的艺人”。1971年，Jackie Shane回到美国，没有告别演出，就此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

Jackie Shane Live，典型的60年代末唱片封面设计风格

在2017年出版的著作《Any Other Way: How Toronto Got Queer》中，一位50年代出生的见证者Elaine，讲述了他当年在多伦多观看Jackie演出的经历。

1967年，他原本计划和男友去看灵魂歌手Otis Redding 11月在多伦多的演唱会，不料Otis Redding在开演前几天坠机身亡，便只得选择名气稍逊的Jackie Shane。当Jackie在台上唱起William Bell的Any Other Way时，那句包含双关语的“tell her that I' m happy, tell her that I' m gay”让观众纷纷猜测她是男扮女装的同性恋。尽管直到2017年以后，Jackie才亲口证实了自己的变○性人身份，那一晚Jackie骗过了几乎所有人，并将Eliane深深震撼。他从Jackie闪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和这个群体的未来，“那是预言式的表演”，Eliane说道。

Any Other Way

William B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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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岁的Jackie Shane，已开始认为自己是女生了

音乐生涯初期身着女装的Jackie Shane，1959年

Frank Motley（中）与乐队

这正是Jackie Shane离开美国的原因，她对这个国家没有一丝归属感。

1952年，同性恋作为精神疾病被美国列入《精神病诊断与统计手册》，而Elaine第一次见到Jackie Shane的时候，美国同性恋运动尚未拉开序幕，离“石○墙○暴○动”爆发尚有两年光景。

五岁时，刚开始从裙子和高跟鞋中找到认同感的Jackie Shane，已经两次从亲戚的猥○亵中逃脱了；到了四年级，试图欺负她的男生，被她用跳绳狠狠地打到老师介入才罢休；歧视、辱骂、侵犯对于幼年Jackie早已司空见惯，她在斗争中成长，并将自己惊人的胆量归功于母亲和祖父母的理解。但就算强势到了这个地步，变○性人和黑人两个身份的重叠，意味着即使在60年代末的各大运动议题中，Jackie依旧属于边缘中的边缘。公开身份对于一名艺人来说，在当时还不是明智的选择，不过Jackie的言行已经超前了时代半部。

Tutti Frutti

Little Rich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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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Jackie前往多伦多前，曾在Little Richard乐队中担任伴唱歌手。虽然没有确凿证据，旁人倒也乐于接受这一传言。对自己性取向闪烁其词的Little Richard，确实算同时期少有的、能与Jackie Shane相提并论的“同性恋”艺人。而嗓音如同烟熏匕首的Jackie的音乐里，也能听出Little Richard、James Brown乃至Nina Simone等人的影子。

但Jackie Shane绝非Little Richard那种会在舞台上否认自己性少数身份的人，不同于这位R&B巨星雌雄莫辩的舞台扮相，Jackie在50年代末直接以完全的女性姿态示人，并对前者的含糊作态相当不屑：“如果连你（Little Richard）都不是gay，那天底下可就没人是了！”曾经有朋友邀请Jackie Shane参加埃德·沙利文秀（The Ed Sullivan Show），当制片人坚持要求Jackie卸下浓妆才能录制节目时，她扭头就走。

不过Jackie Shane对待两○性关系的态度似乎还要“出格”。她喜欢在演出时同时邀请多位情人到不同角落观看，并把那些男孩称为“Chicken”，Jackie解释道：“大家对于爱情应该更真诚一些，生活中和多个伴侣相处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婚礼只不过是奴役女人的工具罢了。”当然，Jackie知道自己首先是一名R&B歌手，而非性别模糊的玩物，因此她从不去Gay吧表演。

（略微遗憾的是，包括本文在内，谈论起Jackie时，总无法摆脱她的性别去纯粹讨论她的音乐。换个角度来看，要介绍一位消失已久的陌生人，这么做也必不可少。）

坦率、我行我素的性格自然无法让Jackie Shane继续忍耐下去。环境相对宽松的加拿大，成为了美国黑人逃离的一种选择。当Jackie Shane第一次站上多伦多的舞台，“那些口耳相传来到现场的观众告诉我，他们与我同在。”因此，多伦多也被她视为真正的故乡。

Comin' Down

Jackie Sh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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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70年代，LGBT群体开始广泛发声，摩城唱片成为黑人音乐根据地，本应迎来音乐生涯巅峰的Jackie Shane，突然退出了演艺圈。人们只知道她回到了美国，住在洛杉矶，没过多久，曾经的乐队成员也和她失去了联系。线索变得模糊了起来。

到了90年代，她一度被谣传死于自杀或者谋杀。变○性，放纵，直言，隐居，伴随着网络的普及，Jackie Shane的故事愈发神秘，正逐渐成为猎奇乐迷、资深灵魂乐爱好者以及小部分LGBT群体之间挂念的传说。

2010年，加拿大广播公司电台（CDCRadio）播出了近1小时的专题节目《I Got Mine:The Story of Jackie Shane》，节目里透露她仍与当年一起去多伦多演出的R&B歌手Frank Motley保持联系，几位多伦多唱片收藏家最后藉此辗转得到了她仍然健在，并于96年母亲去世后回到纳什维尔的消息。

这期节目巨大的信息量打开了寻找Jackie Shane的僵局，也重新激起了人们的热情。2011年，Vintage Music以bootleg形式再版了她的单曲合集以及1967年现场专（不过误将发行日期标注成了1963年-实际演出日期）。同年，一段1965年的电视表演录像出现在讲述多伦多摇滚史的纪录片中——这是她目前仅有的视频资料。再往后，终于开始有文献着手介绍Jackie Shane，甚至有音乐奖项提名了她2015年授权再版的现场专辑。

【1965年电视录像，在我的动态里可找到】

2016年，Numero集团的制作人Douglas Mcgowan忐忑地敲开Jackie Shane的家门，促膝长谈后，老人家被其诚意打动，终于愿意签订唱片的再版合同。次年，Any Other Way精选集发行，《纽约时报》与《环球时报》几乎第一时间采访到了Jackie Shane。在与记者超过30小时的电话访问中，Jackie Shane向公众透露了大量信息：她目前独自居住在纳什维尔，几乎与外界断绝交流，只靠每月一次的必需品供应维持日常生活。对于经济来源，Jackie只字不提，只表示自己“从未做过音乐以外的工作”。

不过Jackie Shane依旧关心身边的新鲜事，她对于近年LGBT运动的成果 “热情有限”，并不希望这个群体被过多关注，因为他们就像“天是蓝的”一样理所应当，并顺道骂了特朗普一通。最意外的是，Jackie称赞近年的流行音乐“总算有了些思想”，还开玩笑道“老娘必须再教育教育这帮人（歌手）”。

Jackie Shane有这个资格吗？应该是有的，她的歌曲充满值得玩味的双关语，跨越种族与性别议题，自然也就有了长久的生命力。最重要的是，Jackie Shane和同辈摇滚英雄不同，她始终相信音乐可以改变世界，给人以无穷的信心。

这次声势浩大的再版，也正是Jackie Shane本人意愿的一种表达。她曾希望在家乡多伦多办演唱会，并渴望从近50年的“失声”中走出来，但最终和Numero集团签订的，却只有Any Other Way的再版合同，至于演唱会，似乎仍在这位年近耄耋的老人家构想之中。

本文图片全部来自Numero集团；Any Other Way在Spotify或橙色海鲜平台可以收听。

参考资料：

1. 维基百科词条 Jackie Shane

2. 文献：Any Other Way: How Toronto Got Queer, JohnLorinc, Tim McCaskel. Maureen Fitzgerald, Jane Farrow, Stephanie Chambers，（未标注页码）

3. 文献：David Bowie Made Me Gay: 100 Years of XXXX Music, Darryl W. Bullock（P115-116）;

4. 《环球邮报》报道两篇：

https://www.theglobeandmail.com/arts/music/searching-for-jackie-shane-rbs-lost-transgender-superstar/article35057998/

https://www.theglobeandmail.com/arts/music/jackie-shanes-coming-home/article36599423/

5. 《纽约时报》报道：

https://www.nytimes.com/2017/10/15/arts/music/jackie-shane-transgender-soul-pioneer.html?smid=tw-share

6. 《卫报》报道：

https://www.theguardian.com/music/2017/oct/23/trans-pioneer-jackie-shane-i-dont-bow-down-i-do-not-get-down-on-my-knees

7. Bootleg介绍：

http://www.canadianbands.com/Jackie%20Shane.html

8. 公众号“格林威治嬉皮研究公社“的一篇文章（作者要求略去文章名）

9. “酷儿音乐”博客对Jackie Shane的介绍：

http://queermusicheritage.com/drag-shane.html

10. Pitchfork对再版选集《Any OtherWay》的乐评：

https://pitchfork.com/reviews/albums/jackie-shane-any-other-way/

11. 2009年网友提供线索表明Jackie Shane仍然在世：

https://www.metafilter.com/83614/Tell-her-Im-happy-tell-her-Im-gay-tell-her-I-wouldnt-have-it-any-other-way

补充资料：以下两期音频节目已上传至网易云一枝枯草电台中

1. 瑞典媒体Sverigesradio 2018年1月电话采访Jackie Shane的录音

https://sverigesradio.se/sida/avsnitt/1020751?programid=767

2. CDC电台介绍Jackie Shane的专题节目存档（CDC官网已删除该期节目）

https://soundcloud.com/elainebanks/the-jackie-shane-story

3. 个人另一篇专栏：《水果什锦冰淇淋味的Little Richard》

来我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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