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2015年，西子湖畔，西泠印社副社长童晏方先生徐徐展开卷轴，一幅奇异小画现身了：画心中间，两只墨色的雁足古灯，一只端正放置，一只俏皮倒立。正立那只灯的灯盘上，穿着素色僧服的僧人，侧身站立，仰首而观，手轻抚灯柱；倒立那只，僧人则并足而蹲，正在握针为铭文剔去铜锈，萌态可掬。此卷题有三字隶书——“剔灯图”。

人小灯巨，...

介绍： 2015年，西子湖畔，西泠印社副社长童晏方先生徐徐展开卷轴，一幅奇异小画现身了：画心中间，两只墨色的雁足古灯，一只端正放置，一只俏皮倒立。正立那只灯的灯盘上，穿着素色僧服的僧人，侧身站立，仰首而观，手轻抚灯柱；倒立那只，僧人则并足而蹲，正在握针为铭文剔去铜锈，萌态可掬。此卷题有三字隶书——“剔灯图”。

人小灯巨，满满的超现实感，极有现代人的意趣。不过，根据画心右方的题跋，可知这幅作品的创作年代是1836年，距今已将近两百年。横卷二百年间保存完好，只是变长了许多，增加了多位名人的题跋。对保存金石、研究印学的西泠印社而言，它更像是一个时代的报幕者。

道光年间，江南三月，草长莺飞，也是西子湖畔。有位不打坐、不念经的和尚，总是聚精会神摆弄着文墨，他法名六舟，是西湖第二大名刹净慈寺的住持。
清代著名金石学家阮元呼其“金石僧”、“九能僧”。屈指数来，“九”只是个虚数，诗文、书法、绘画、治印、刻竹、装裱、凿砚、修复、鉴赏、收藏……六舟拥有一身的技艺。金石则是六舟最大的爱好，当时还不太有人知道，他曾从同乡那里习得一门绝技——全形拓。

北宋金石学初起，青铜器放下祥瑞、古玩的身段，成为研究材料，它的形影才以图画的方式留传下来。士大夫醉心投入，连宋徽宗等皇室也对“博古”热衷，最终诞生了不少“博古图”。最著名的有吕大临的《考古图》，宋徽宗敕编的《宣和博古图》等等。这些图以白描方式勾绘青铜器，再以木板镌刻印制出来，见不到宝器的人终于也能饱饱眼福。

再看六舟“剔灯图”。画心主体的雁足灯就是一件古物，跋文记为西汉“竟宁元年雁足灯”。雁是一种信鸟，古人很喜爱这种造型的灯。六舟想为雁足灯留影，但他用的却不是画的方式。

中国自古有种技艺，可以将碑刻摩崖、画像砖石、瓦当上的文字和图案，用纸墨拓印下来，称之为传拓。最初，传拓多用于石刻，北宋初期才推广应用到青铜器铭文上，但只能描绘一些局部。清嘉道年间，嘉兴人马起凤别出心裁，用传拓技法为一只汉代洗子“照了张相”——器口、器身、器足被拓成立体图像，此乃全形拓的开端。可惜的是，马起凤生平不详，作品稀见，接其衣钵的人就是六舟和尚，实为全形拓的鼻祖。

出家人跳出三界外，六舟和尚却仍在五行中。吟诗作画，且不受禅缚，行脚半天下。此外，他还拥有一个了不起的朋友圈。
在六舟撰写的《宝素室金石书画编年录》中，讲述了对他而言最不同寻常的邂逅。道光十六年，六舟与朋友桐城篆刻名家吴康甫在杭州见面，吴康甫热心地介绍起一位来杭的徽州儒商——程木庵。说他家富收藏，三代彝器不下千种，非常仰慕六舟的拓艺。此时的六舟，研习全形拓已有数载，技艺近乎成熟。推却不成，只得前去探访，结果相见恨晚，把臂言欢，他们当即商定一同前往新安。自此，六年如一日，为木庵传拓巨藏。

六舟随程木庵回到新安的别墅，住于“铜鼓斋”，这也是木庵藏雁足灯的地方。即便只是拓一个小小灯盏，却也费了六舟太多的心思。

首先这一正一倒，既顾及了全灯的造型，也把灯盘底面的铭文呈现出来，开创了先例。再看与原物等大的图像，造型十分逼真，如何得来?

每一种艺术的开创，都充满实验的尝试。相传，六舟发明了一种“以灯取形”的方法，能获得比较真实的投影。再对器物进行测量校正，制出白描底稿，框定图像的形状。接下来，就是用“扑子”落墨扑拓。

在马凤汉的汉洗图中，几乎看不到向背、阴阳之分，而六舟的“剔灯图”则不然。不但区分了相邻两个面的转折遮挡关系，同一个面也有一定的透视感。灯盘由于透视处 理成椭圆状，灯座立面边缘成弧线形与灯柱相交，雁足的3个爪也做了前后关系的处理。

“剔灯图”的墨色，浓淡有致，在落墨的规律上，是器物表面高起的地方深，下凹的地方浅，这其实是与人的视觉感受相反，“以白当黑”，倒是近似于摄影底片的效果。全形拓此时虽为初创，理念上却已相当成熟。

六舟和尚才艺斐然，全形拓既在他手中绽露光芒，也决定了这项艺术的高起点。它需要素描、绘画、裱拓、剪纸的功底，不只一种技法这么简单。全形拓就此成为传拓中难度最高的分支。

本文节选自《中华遗产》杂志2017年第05期《全形拓：见拓如见器》，撰文/王映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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