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客栈(上):武侠音乐诗式的歌词创作

音乐播客 方文山的音乐诗词课 第33期 2018-09-11 创建 播放:34623

介绍: 欢迎听众朋友们继续收听,方文山的音乐诗词课,转眼间本音频节目已录制23集了,我们固定二集介绍一首歌,也就是说在本堂课中,已陆续分享了11首歌词创作,今天这首是第12首,名字叫《红尘客栈》。首先,容我跟听友们分享一下歌词段落:

天涯的尽头是风沙
红尘的故事叫牵挂
封刀隐没在寻常人家 东篱下
闲云 野鹤 古剎
快马 在江湖里...

介绍: 欢迎听众朋友们继续收听,方文山的音乐诗词课,转眼间本音频节目已录制23集了,我们固定二集介绍一首歌,也就是说在本堂课中,已陆续分享了11首歌词创作,今天这首是第12首,名字叫《红尘客栈》。首先,容我跟听友们分享一下歌词段落:

天涯的尽头是风沙
红尘的故事叫牵挂
封刀隐没在寻常人家 东篱下
闲云 野鹤 古剎
快马 在江湖里厮杀
无非 是名跟利放不下
心中有江山的人 岂能快意潇洒
我只求与你共 华发

光这一段歌词,里面就有很多耐人寻味的关键词,此关键词都带着画面感与故事联想,譬如天涯、红尘、江湖、东篱以及华发。

好的,那我们就先来聊聊天涯这个词汇吧,当初在构思歌词时,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就是大家都耳熟能详元代马致远的那首《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马先生致远兄,他的天涯是在曲调的最后一句,断肠人在天涯,而我的天涯则是在歌词的第一句,天涯的尽头是风沙,各自有各自的天涯。

个人觉得天涯这句词汇有二个面向,一是旅行感十足,二是游子情怀浓厚,一般所谓「天涯」就是形容极远极偏的地方,此形容空间的用语带有浪漫的成份,也因此很多诗词作品里也都提到了天涯这个空间概念,如唐·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还有白居易《琵琶行(并序)》: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以及张九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当然还有很多诗词提到天涯,在此也就不一一赘述。

据考证「天涯」此一词汇最初可从东汉《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里提到:「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对了,李叔同那首传唱百年之久的骊歌《送别》,歌词里也写到,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至于我《红尘客栈》的歌词里写道「天涯的尽头是风沙」,那…天涯究竟有没有尽头呢?倘若天涯真的有所谓的尽头,这可耗费多少时间才走得到一辈子够吗?几年几月才到得了呢?其实没那么悲情,也没那么复杂,上网买张飞机票飞到海南的三亚市,在三亚附近的海边就有天涯,甚至连海角都有!

真实世界的天涯海角就在海南岛的海边,但是它是石刻的,并非一个甚么特殊的境界。清雍正年间也就是(1727年),崖州知府程哲在一块海滨巨岩上刻下“天涯”二字。民国时期,琼崖守备司令王毅又在其旁的巨岩上题了“海角”。这下天涯海角就都齐了

接着来聊红尘,红尘的故事叫牵挂,这里的「红尘」最早出自于东汉,看来东汉时期的文人创造颇多的词汇。我们现在能用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像是天涯、红尘,就能够形容或比喻出千百种的意思与美感,这应该归功于汉字的巧妙,因为我们汉字是造词不造字;而西方的拚音文字因是字母文字,所以每当有新事物新概念产生就必须造新字,但汉字不需要,譬如红尘里的红跟尘与天涯里的天与涯,都是原本即已存在的字,但合成之后造了一个新词,就是一个新的词汇概念。

所以说,还真的必须给咱们汉字一个赞,因为我们造的是新词,但不造新字这也只有表意文字的汉字办得到。

再来小聊一下,红尘一词,最早出自《西都赋》,也是东汉一个史学家班固所写的一首赋,那这首赋主要是在赞颂当时的长安都城有多繁华,里面提到:「阗城溢郭,旁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大意上是说城市热闹非凡,车水马龙到连街上的红土都因而飞扬起来,而这飞尘从四方聚集到这城市里,看起来就像云和烟都融合在一起了,于是红尘二字就演变成「繁华喧嚣」的意思。

这红尘通常也伴随着俗世二个字,所谓红尘俗世,此概念相对于离尘出家。红尘作为繁华人世的象征,在佛经里则成为「人间界」的意象,所以说红尘也是一个既能用来形容环境,同时也能形容心境的种一多功能词汇,红尘从繁华到人间是两个意思,演变成形容人的生活,因为我们生活着,我们就身在红尘的意思。于是我歌词中的「红尘的故事叫牵挂」,解释起来便是我们生活在世间,最最在乎的其实就是心里记挂的那个人。

我们可以将这两个解释放到歌词里一起看,「天涯的尽头是风沙,红尘的故事叫牵挂」合起来就像是一个人走过了如此多的人生风景,才明白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心里牵挂的人。也是我想要表达的一个意念,就是歌词想要传达的一种情趣。

好的,接着分享的是「封刀隐没在寻常人家,东篱下」里的「东篱」,说到东篱,最著名的莫过于晋朝诗人陶渊明的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里的东篱,如果纯以词汇本身的原意,指的就是东边的篱笆,但此诗里的东篱当然不可能纯粹只是东边的篱笆,它包含着厌恶官场、不被名利所惑,而遁入田园风光之意。

我们可以说中国诗歌史上,陶渊明可算上是第一个写了二十几首诗来讲喝酒,讲田园风光的诗人。他创造了所谓的田园诗体,写诗人摆脱尘俗纷扰后的归隐逍遥,由此可知他有多么乐衷田园生活,而我自己也是十分喜爱东篱田野这个概念的,像是有花圃小院的田园式传统建筑,对照于现在居住在钢筋水泥大楼而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可真是令人心神向往的一个场景画面。

话说回来,这段歌词里的东篱下,接上了「闲云/野鹤/古剎」这三个描述画面的词,总结就是一个归隐生活、田园风光的写照。

在此再继续跟听友们分享歌词关键词,这句「酒招旗风中萧萧/剑出鞘/恩怨了」,其中这个酒招旗,影视作品里常出现此酒招旗其实就是酒旗,也称为酒望、酒帘、或青旗等等,古代的这个酒旗也就是现代的商店招牌,是最古老的一种广告形式。

远在战国末年的一个作品《韩非子》里就写道:「宋人有沽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县帜甚高,然而不售。」这里的「帜」也就是旗帜的「帜」,也就是酒旗的概念,唐朝之后酒旗就变成一个十分普遍可见的市井招牌,酒旗通常会写上店家的字号,像是我姓方,可能就会写一个方字然后圈起来。悬挂在屋顶或是店铺的前面,让顾客远远地就能看到里面卖什么。然后我的微观世界作品《长安城》里,也制作了像是酒旗这种特别的小配件,使街道的画面感除了古色古香外,也增添了一点生活的真实感与趣味。

歌词关键词部分 最后我们来聊聊我只求与妳共华发里的那句华发。

此华发最多人知道的出处就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那句:「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这是苏轼感叹自己多愁善感,很快便会白了头发。而苏轼也就是苏东坡其实不只是多愁善感而已,他还因为忧虑时局而早生了白发。而这句「多情应笑我」其实应该是「应笑我多情」的倒装句,此诗的结尾有些无奈有些自嘲地表达了人生如梦的无限感慨。

当然啦,压力跟忧愁确实会让我们的白发提早出现,而这世界上最公平的就是时间了,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布衣百姓,每个人的时间都只有24小时。还有唐·元稹那句跟华发相关的诗句:「华发不再青,劳生竟何补?」华发指的就是花白的头发,那我歌词中的我只求与妳共华发,白话一点的意思便是我只求与你一起白头偕老的意思。

红尘客栈这首歌有许多人翻唱以期改编,而我特别想在这边分享一个,我个人觉得是首很特别的翻唱版本,那就是在第四季的《中国好声音》里,周同学战队中的张旸、李幸伲,在导师考核战中的演出版本。《红尘客栈》,在听觉上这首歌里被唱出了,悠然的田野风光,还有江湖的壮阔无奈,那周同学编排的这个版本也相当成功完美的演绎了《红尘客栈》里那种细腻的情感以及江湖的无奈。

李幸伲稳定秀美的歌声就像歌词中的「我以工笔画将妳牢牢」那种的细腻风雅;而张旸融合京剧的特殊唱腔,则让歌里「爱恨如写意山水画」中的大侠给演绎出来,搭配得很自然或者是说很贴切。彷佛这首歌就是在诉说二个人的爱情故事,这两位都是很棒的演唱者,是很有感情的翻唱版本。

好的,此首红尘客栈的歌词里的一种文字描述,我认为相当于纸本武侠小说的画面,如【封刀隐没在寻常人家 东篱下 还有在江湖里厮杀 无非是名跟利放不下 ,剑出鞘恩怨了 谁笑,以及红尘客栈风似刀 骤雨落宿命敲 还有 任武林谁领风骚我却 只为妳折腰】。

也因此这里面江湖跟武侠的文字画面感非常的强,也因此现在跟听友们分享「武侠」这个「侠」的概念,新唐书本传里就记载诗仙李白 [ 性倜傥 , 喜纵横术 , 击剑为任侠 ]而侠的概念最早出自《韩非子》「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句话说的是韩非子站在法家的立场指出了「侠」目无法纪、好斗使力的一面。以法家的立场此时的侠是负面的,甚至连儒家都是负面,因为他说:「儒以文乱法」,古代中国有那么一批叫游侠的士人,他们大多属于低阶的贵族,平时修练文化与武艺,在战乱时就拿起武器为国家打仗,到了战国时期末年贵族阶级制度崩溃,那么这批人便分为两类,一类是儒士,一类就是游侠。而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有一篇《游侠列传》也写到了侠,这些人无视国家法律,只为心中的道义而战,他们识大体、明道义,但行事偏执,不计个人安危解救他人于苦难,这就是后世侠文化的雏形。

班固在《汉书》中也写到一篇《游侠传》,但从《后汉书》起,官修的史书便不再为游侠立传,此后朝廷正史中对民间侠客的记述也就销声匿迹,但侠并没有就此消失 反而通过戏曲、小说、文章、诗词等形式,扎实得活在普罗大众的心中。但古往今来,侠的角色与政权都是对立的,游侠们位于民间江湖,他们无拘无束,不受法制所拘。以白话文写成的章回小说《水浒传》,里的108条绿林好汉基本上就都是侠的化身,此时的侠与现今的黑帮并不相同,关键在于老白百姓的感受,因为此刻的游侠们并不为一己之私念而牟利,他们大挥旌旗,专惩治那些政府法令下不公的事情,用自己的方式执掌正义,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反而受到老百姓的爱戴,说到古代的「侠」也就不得不提现今的武侠小说。

武侠小说可谓是中国文化里独有的文字创作形式,据考证中国最早出现且成熟的武侠小说应为晚清时期的《三侠五义》 而「武侠小说」之称谓首次出现则在1915年的《小说大观》里的一篇《傅眉史》首次以「武侠小说」之名发表,算算时间以武侠小说之名发表文字作品也已超过百年,民初的还珠楼主及平江不肖生专职于武侠小说的写作,然后1950年代开始金庸、古龙及梁羽生等港台作者,则创造出新派的武侠小说,这所谓的新派武侠小说指的是在传统与旧有的武侠小说基础上,添加了西方的写作概念与元素以较现代的笔触与视野去创作。

最后想跟各位听友分享的是《红尘客栈》的歌词,应该说,就像一首武侠音乐诗,它像极了中国人心中理想的侠之原型,能够在乱世中横空出世,百战不胜,也能约定在快意恩仇之后与爱人远离尘嚣。

我在创作《红尘客栈》歌词时,脑海里画面就是江湖人士聚集的客栈,此客栈便是武侠小说里侠客们喝酒泡茶的驿站,在这里能听到各类英雄的传说与事迹,也能获知江湖上的种种情报,而我的歌词故事便从这间「红尘客栈」开始,名为「红尘」只因它身在乱世红尘之中,与人的七情六欲割舍不断,借客栈的外形为歌迷传达一种看似平静但风声四起的动荡意象。这也是我创作这首「红尘客栈」时的本意,藉由歌词抒发我心中的武侠世界。

好的,因时间限制本堂课也到尾声,虽有点意犹未尽,但没关系,因为下一堂课我还会继续跟听友们分享与红尘客栈相关的议题,谢谢大家的收听。节目最后,跟大家分享的韵脚诗是 「有谁看见我的日记」

有谁看见我的日记
连字的笔划都力求秀气
我在找一些剪裁得宜的句子
以便让自己 更适合你

已经很久没有在月光下呼吸
怕夜里不断飞舞的过去
于是我不得不 将整本都锁在抽屉

除了迷恋你的广告标题
这城市 没有留下任何有关我的线索
只剩下梦 还沉沦着不愿死去

最终 梦衰老的无从起身离开
有谁看见我的日记
我需要爱上你之前的 那些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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