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在明天以前

“人们都是拒绝悲伤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


不知道，人这一生能付出几次真心。
窦蔻靠在墙上，看着烤箱里挣扎的年糕。一点点鼓足气膨胀，泄气，重复，然后外壳变得脆而坚硬。窦蔻愣愣看着，直到烤箱发出叮的一声。
前男友很喜欢吃烤年糕。除此之外他还喜欢芝士，咖喱，意面。全是豆蔻讨厌的东西——碰都不想碰。窦...

介绍： ▋在明天以前

“人们都是拒绝悲伤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


不知道，人这一生能付出几次真心。
窦蔻靠在墙上，看着烤箱里挣扎的年糕。一点点鼓足气膨胀，泄气，重复，然后外壳变得脆而坚硬。窦蔻愣愣看着，直到烤箱发出叮的一声。
前男友很喜欢吃烤年糕。除此之外他还喜欢芝士，咖喱，意面。全是豆蔻讨厌的东西——碰都不想碰。窦蔻喜欢的食物在前男友看来也很奇怪，她喜欢西红柿炒土豆丝，喜欢一切酸的东西。
窦蔻努力回想在一起的点滴。想起有一个雪天，他来接她下班，走过桥底时他们看到一个流浪汉。冬天的流浪汉。此前窦蔻还曾和前男友探讨过，为什么流浪汉总是一到冬天就不见，春天又会出现。他回答，因为他们解冻了。窦蔻大笑。
“奇怪……竟然是冬天里的流浪汉。”窦蔻停下脚步跟前男友说。
对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心思全然不在窦蔻的话上，催促她快点走。窦蔻说等等，跑去附近商店，买了瓶热茶和一包三明治。她走出来，将食物递给前男友：
“你给他送过去吧。”
前男友看了看，皱着眉摇头“还是不要了，谁知道他有没有传染病。”
他再度催促快点离开。
窦蔻说，那你等一下。自己就拎着食物一路小跑到流浪汉身边。流浪汉在睡觉，她放下食物。
“你的善良总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出现。”她回到前男友身边，对方突然说。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于是两人都不再说话，沉默着往回走。
那以后没多久就分手了。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突然有一天他说，快受不了了，你能不能把善良也分给我一点。
怎么分给你？
“自己承担自己的情绪。”
自己的情绪？
“你像个小兽一样，总是惊慌失措，揣揣不安。我是很愿意在你脆弱的时候保护你，但是我不希望随时随地都保护你，安抚你总是突如其来的脆弱情绪。你懂吗？”
“不懂。”
“那就分手吧。”


窦蔻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对夫妻，他们自称是窦蔻的父母，来接窦蔻回家。
“可是我有父母。”窦蔻望着他们。
他们说：“那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和我们走吧。”
他们带窦蔻离开，用飞的方式，手牵着手。飞了很久以后，终于降落在一座房子前。窦蔻打量周遭，景色荒凉，房子也很破旧了，不如自己家的好，女人倚在门旁，说，欢迎回家。三人相拥而泣。窦蔻问：“为什么抛弃我？”
“因为我们很穷。”
“那现在呢？”
“现在也很穷，但是我们再也不会抛弃你了。”他们说。
窦蔻醒了。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她细细回想梦中情节，只剩下很多拥抱和哭泣。母亲似乎从未拥抱过她，父亲也没有。她穿好衣服，走去厨房倒了一杯咖啡，烤上吐司，开始洗漱。
今天很多事要做。窦蔻想。最近在联系房屋中介考虑搬家事宜。既然分手了，不如干脆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今天是看房的日子。
她收拾完毕，出门。中介等在车站口，远远看到窦蔻就挥动起双臂，笑容阳光。
一路上中介都在喋喋不休的介绍“姐，这个房子我包您满意。朝南，带一个小阁楼，在主干路边，晚上回家不害怕，隔音还好，您绝对不用担心夜晚过车被吵醒……”
初中的时候，学校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中间隔着一片城中村。父亲说，那里已经被政府规划开发很久了，但拆迁补偿一直没有谈好，迟迟未动工。窦蔻每次放学都要穿过那片城中村，有些房子间距很近，路很窄，窦蔻最怕那些地方。有次被两个女生前后堵住，缓慢逼近。
“喂，窦蔻是吗？”一个女生问。
窦蔻点点头。
“认识王旭吧？”
窦蔻点点头。
“以后离他远点，再让我见到你们在一起，你就完了。听懂了吗？”
窦蔻点点头。
“说话啊，哑巴了吗？说：我听懂了。”
“我听懂了。”
大概是这样的回忆。
“姐，您看这房子，前年刚交工，现在这地段这价钱，合适着呢。”
“为什么不租了？”窦蔻问。
“什么？”
“之前的人。”
“啊，嘿，您说这个啊。那还有为什么的，工作调动，回老家，出国了，这原因不是各种各样嘛。现在这社会，能住两年以上的租户怕是都少吧，节奏太快啦……”
窦蔻打量着屋子。
“姐，我跟您说真心话，就这个房源，多少人抢着要呢，您啊，要是今天不快点定下来，说不定明天就租出去了，我看您还是尽早决定。”
“我觉得这里很好，就定这个吧。”窦蔻回答。
“姐真是敞亮人，我就喜欢您这样的。”中介一脸喜气。
他们一同离开，窦蔻发现房间门外有一个小信箱，看上去很旧，似乎从未被人打开过。
“现在手机功能这么全面，谁还寄信啊，这怕就是个摆设吧。”发现窦蔻盯着信箱看，中介插话。
打开信箱，里面躺着一封信，收件人写着：铃木。寄信地，日本。
“嘿，还是个外国名字。看来您这儿之前的住户是外国人啊。”中介一脸惊奇。
“有办法联系前租户吗？把这封信给他。”
“这……”中介面露难色。
“那就给我吧，我留个纪念。”窦蔻将信收到包里。
今年是公元2019年。平成31年。
回到家窦蔻在网上查找和信件相关的信息。这封信的发出时间是平成30年12月，也就是说，到如今已经过去四个月了。她望着信发呆。
总之最近也无事可做，不如等房子定下来以后，去一趟东京吧。找到这个地址。东京都练马区冰川町4番3号かナオ202号室。


豆蔻辞职了。
分手以前他们在同一所公司上班。前男友是公司里的日语翻译，窦蔻在会计部。是两年前的年会上相识，对方当时刚刚回国，虚长窦蔻几岁。后来加了微信，偶尔聊天，一来二去在一起了。
前男友情史简单，只有过一个高中时代的前女友，早已彻底断了联系。高中毕业去日本留学八年，期间没有谈过恋爱。问起原因，回：没什么特别，身边没有合适的出现。
前男友喜欢村上春树。家里一柜子村上春树，上海译文和南海出版社出版过的每一本都有。还有全套的日语版。有一次他激动说起村上的新书，好像叫刺杀骑士团长的，中文版定下是林少华翻译，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面世，粉丝们等不及，所以他最近在某个网站上尝试着免费翻译给大家看，做连载。
能记住的不太多了，关于前男友。还记得他有很严重的花粉过敏，他说在日本呆久的人多少都有花粉过敏。他的很严重，窦蔻叫他去医院却迟迟没去，说太忙。每次花粉过敏，他脾气都不太好。
虽说花粉过敏，前男友却喜欢樱花。他说三月时日本大街小巷就会开满樱花，超市里摆满各种樱花限定，啤酒，蛋糕，甚至还有樱花味道的起司。
还有些关于做爱的记忆。做爱时总是定定看着自己眼睛。他瞳孔很黑，不像窦蔻，是淡淡的黄色。窦蔻最喜欢他的眼睛，好像深的湖水，望不见底。不知道那里面隐藏的是欲望还是深情。
窦蔻曾经想养一只猫。可前男友对猫毛过敏，只好作罢。他们为此吵了一架。窦蔻坐在地上哭，说我想要一只猫。他烦躁踱步说你能不能别哭了，你哭起来真是太难看了。窦蔻说你不愿意看就滚啊。于是对方摔门而去。窦蔻哭了一会儿，听到他敲门，在门外说，对不起。
窦蔻对猫的喜爱来自于一个冬天。正月的某一天因为惹怒母亲被赶出家门。走投无路，天色渐晚，气温越来越低，窦蔻在街上徘徊冻的瑟瑟发抖，直到看见那只猫。
猫很有灵性，它带着窦蔻走，时不时回头看有没有跟上来。她们最后走到一处木材堆放地，那里有一个放木材用的低矮小棚，还有许多只流浪猫。窦蔻钻进去，和猫们过了一夜。
是被猫收留了啊。前男友听完感叹。
“为什么母亲赶你出去？”他问。
“因为我去偷见了父亲。”
母亲的爱在离婚后变成了悲伤，愤怒和偏执。她希望斩断和父亲的一切联系，是自己不争气。
“和你又能有什么关系呢？你还那么小。”前男友叹气，搂紧窦蔻。
“人们都是拒绝悲伤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母亲说过这样的话。窦蔻想起来。
是，连自己也推开了当时悲伤的母亲。想来去见父亲并不是因为思念吧，是逃离。逃离和母亲两个人过年的命运，逃离那个被绝望笼罩的母亲。
所以也就能理解前男友的离开了。是因为悲伤的自己，把他吓坏了吧。


窦蔻时不时会做噩梦。梦境关于十三岁时经历的一些事情。听上去有些讽刺，十三岁，正是豆蔻年华。
是和校园暴力有关的事情。窦蔻对前男友说。
她们朝我的头发上吐口香糖，口香糖糊成一片拿不掉了。她们说帮我拿掉，于是拿来剪刀剪掉我的头发。大概都是些这样的事情。
有一个体育课，她们拦住我，按着我，打我。她们以为我会反抗，但是我没有。后来她们又打了我一顿。我知道老师看到了这一切。却谁也没说话。
有一次，我没有回班级。那个老师说，不死掉就没关系。后来又说，死掉了也没关系。
她们撕掉了我所有的诗。她们还发现了我的秘密。那个秘密。于是同情的看着我。可是后来，她们又说，果然还是无法喜欢我。说我这样的人，活该永远无法拥有爱与被爱。
她们总是警告我远离这个人，远离那个人。可越是这样，就越有陌生人站在班级门口看我。像参观笼子里的大猩猩。那些人开玩笑问我需不需要男朋友，我说不需要。
我不想要男朋友。但后来我还是有了一个男朋友，长我七岁。谁也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但没能很久，有一个夏天他说要去很远的地方，自此再没见到。
窦蔻断断续续和前男友说了自己的过去。刚开始前男友带着心疼的表情，再后来每次窦蔻的情绪失控，他都冷淡的说你自己待一会儿缓解一下吧。
他说，累了。
人们都是拒绝悲伤的。原来这句话等在这里。


令和1年。窦蔻来到了东京。
正是樱花季节。窦蔻见到了超市里的樱花限定，啤酒，铜锣烧，蛋糕，薯片，甚至还有……樱花味儿的起司。她曾问过前男友，樱花是什么味道。前男友回答，不好说。但是只要尝到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了。
原来是这个味道。窦蔻想。还真是尝到了就再也不会忘记的味道。
窦蔻去了寄信的地址。她找了很久，兜兜转转。才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一堆废墟正是那个信件出发的地址。
写信人的踪迹，早已无处可寻。
后来又去了上野。她记得太宰治说过，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孩子就会降落到上野。可是上野却只有成群结队的游客。
于是她又去了太宰治的故居，在武藏野。那故居也像寄信地一样，早已经不存在了。那里只有一个垃圾桶，垃圾桶正上方的墙上挂着一个铜质牌子，书，这里曾是太宰治故居。
八岁那年，母亲告诉了窦蔻一个秘密。母亲说，其实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
“我有一本成语漫画书，每一个成语都对应一个解释小漫画。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想起那本书。那本书里有一个成语，叫‘惊弓之鸟’。当时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那只鸟跌落的模样。”豆蔻对前男友说。
后来前男友说，拥有太过悲惨过去的人，不适合谈恋爱。因为他们永远无法做一个正常人，这会使正常人困扰。
他说，不是瞧不起你的意思。是很可怜的，发生这些也不是你能决定的……我确实很同情……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很久以前，窦蔻在网上读到过一篇文章。一个关于蝴蝶效应的故事。有一个女孩，家境不好，出身不好，被强奸，被退学，嫁人，被家暴，最后死掉了。窦蔻评论说，这个故事不好，为什么不能给一个积极的结局呢？作者回复她说，你懂什么就指手画脚。
是，原来世人都不觉得，拥有这样命运的人会得到好结局。原来在大家同情和怜悯的同时，还会下意识远离。人们觉得，这样成长起来的人，多少会有些阴暗，有些反社会吧。
果然无知带去的恐惧，才最可怕。
窦蔻闭上眼以前，最后看到的是迎面驶来的疾驰电车。
我会给自己一个好结局。
窦蔻说。
睁开眼，电车驶过，带起漫天樱花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