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网易云音乐的朋友，大家好！我是欧丽娟，欢迎收听醉美古诗词。

从上一期所讲的元稹悼亡诗，我们已经看到了夫妻之间的情深义重，也证明了婚姻并不是爱情的坟墓。其实，一颗冷淡的、厌倦的心，一种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品格，才是破坏婚姻的刽子手。

而世界上最美的爱情，是在婚姻中完成的，《诗经‧邶风‧击鼓》早就说过。它说：“死...

介绍： 网易云音乐的朋友，大家好！我是欧丽娟，欢迎收听醉美古诗词。

从上一期所讲的元稹悼亡诗，我们已经看到了夫妻之间的情深义重，也证明了婚姻并不是爱情的坟墓。其实，一颗冷淡的、厌倦的心，一种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品格，才是破坏婚姻的刽子手。

而世界上最美的爱情，是在婚姻中完成的，《诗经‧邶风‧击鼓》早就说过。它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尤其对古代女性来说，婚姻是终身归宿，是安顿一生的家园，有些人终其一生还求之不得呢。今天，我们就要透过李贺的《苏小小墓》这首诗，来聆听一曲鬼仙的悲歌，并且谈一谈苏小小她对爱情与婚姻的渴望与幻灭。

我们先看作者李贺吧。他是中唐诗人，只活了短短的二十七岁。他所处的时代环境，正承受着安史之乱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于是在中唐七十年的诗坛上，整个诗风有了很大的转向。以韩愈为代表，出现了怪奇反常的新风格，包括用字遣词、想象思维都开展了前所未有的新局面。其中，怪诞奇诡又优美脱俗的诗人，就属李贺最有特色。他是唐代宗室大郑王的后裔，拥有皇族的血统，然而家世没落，又因为科举应试的重大挫折，落入了一辈子不能考上进士的绝望，于是他“二十心已朽”（《赠陈商》），年纪轻轻的二十岁少年郎，居然就已经沧桑老去，他怀抱着一颗朽坏的心自我放逐，二十七岁就含恨而终。

李贺他在饱受打击的情况下，全心投入诗歌的创作，简直到了呕心沥血的程度；又因为终身无路可走的彻底的绝望，对人类的社会怨恨难消，于是就转向幽冥的世界，在异类的环绕中获得温暖的慰藉。对李贺来说，鬼魂比人类还可爱得多，至少它们不会说谎诈欺，用邪恶的手段陷害别人！因此在李贺的两百多首诗里，较多地书写了鬼魂和冥界，那些鬼气森森的诗篇为他赢得了“诗鬼”的称号。

只不过，李贺心目中的鬼魂并不全是恐怖的牛鬼蛇神，很多时候又竟然像仙女一样地美丽、清新而高贵。因此就有诗评家认为，与其说李贺是“诗鬼”，不如说他是“鬼仙”。这个评论确实还比较精确。而在李贺的笔下，最符合“鬼仙”的作品，就是《苏小小墓》这首诗了。

那么，苏小小又是何许人呢？对于她，历史上最初的记载很是模糊简略的。而由于中晚唐诗人，包括李贺在内的深情歌咏，感动了后世的文人，越来越附加上种种传说，这才成为脍炙人口的传奇人物。

至于李贺等等诗人笔下的苏小小，大约是南朝萧齐时期钱塘地区的一位青楼名妓。她身在风尘之中，虽然大受欢迎，心灵却无比地寂寞，她唯独酷爱西湖山水，常常乘坐油壁车出游，到湖边欣赏湖光山色。油壁车，是一种用油彩来涂饰壁帷的车子，承载着这位芳心寂寞的倾国美人走向大自然。这就算是苏小小唯一的知己了。

苏小小二十岁就香消玉殒了，死后被埋葬的地方，有一个说法是在嘉兴县，位于浙江的苏州、杭州之间，另外一个说法是在西陵，也就是今天的杭州西泠桥一带，在南朝《玉台新咏》的这部诗集里收录了一首古乐府，叫做《苏小小歌》，诗中说：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这一首古乐府诗，提供了和苏小小有关的几个最基本的故事情节：
除了油壁车之外，还有她的坟墓所在地，最重要的是她的终身遗憾，在于错失一位同心相爱的伴侣。这个传说到了唐代，甚至增加了一段很悲凄的灵异现象，那就是中唐诗人李绅在《真娘墓》这一首诗的序里面说：“嘉兴县前亦有吴妓人苏小小坟墓，风雨之夕，或闻其上有歌吹之音。”意思是说，每到刮风下雨的夜晚，有人会听到坟墓上有歌唱或吹奏乐器的声音，这岂非证明了鬼魂的存在吗？

可见到中唐时期为止，苏小小的传闻已经非常凄美动人了，李贺也知道这些传说，并且被苏小小给深深打动了，于是写了《苏小小墓》这首诗。诗中说：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
油壁车，久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这首诗一开始就从苏小小死后写起，她那一缕芳魂悠悠荡荡，还依稀徘徊在西湖畔，应该是她的心中郁结着太多的寂寞、太深的哀愁，那沉甸甸的重量束缚了她的一生，连死亡都无法解脱。于是这沉重的灵魂就只能继续留在人间。那么，你怎样能够看到她呢？

李贺首先是看到了“幽兰露”，在空谷幽兰的花瓣上，凝结着点点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月光下闪耀着微光，也散发着淡淡的芳香。李白在《清平调词三首》里就曾经说过：“一枝红艳露凝香。”而不同的是，李白写的是红艳的牡丹花，那最能衬托杨贵妃深受帝王宠爱的雍容华贵，而苏小小的风华绝代却是如此地遗世独立，只有空谷幽兰才足以比拟。

然而，这幽兰上美丽的露珠却是“如啼眼”，有如苏小小啼哭的眼睛。原来，她把辛酸的泪水带到了死后的世界，满心的酸楚哀凄依然让她含泪盈眶！这样浓浓的悲剧感接下来就弥漫在全首诗里，到了最后一句，就扩大为一片凄风苦雨，所谓的“西陵下，风吹雨”。

李贺在此以“幽兰露”比喻苏小小含泪的眼眸，具有双重的效果。一个是具体呈现她的美丽，第二个是特别显示出她寂寞孤高、静雅芳洁的心魂，也暗含墓地荒冷凄迷的气氛。所以说“幽”跟“啼”这两个字可以说是全诗的诗眼，着落了以下墓地之幽与苏小小之悲的基础。

那么，让苏小小死后都还热泪盈眶的原因是什么？李贺接着给出了答案，那就是：“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原来，她找不到一个物件可以和心里喜欢的人结下同心的盟约，以致不能幸福相守。这是因为在传统的民间社会里，情人之间会用花草或其他东西结成一种代表坚实爱情的信物，这叫做“结同心”，也就是定情的表示。但是仔细想一想，哪里是真的没有这些小东西呢？你向四周望过去，花草处处，一点也不缺啊，只可惜结果却是“烟花不堪剪”。也就是说，虽然繁花盛开，如烟似雾，可是没能够剪取下来，“结同心”。

那么问题来了，这一片烟花又为什么剪取不了呢？我们仔细推敲，可能有三种原因：

第一个，苏小小这时候是个鬼魂，就像一抹淡淡的影子，看得见却摸不着，那双透明的玉手哪里握得住剪刀，又哪里能碰得到花瓣？她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第二，很可能连那些烟花都是幽冥世界里的幻影，毕竟她自己都是幽魂了，而那些盛开的繁花也都是花的魂魄吧？幻影又怎么能剪取下来呢？于是苏小小也就只能望花兴叹了。

至于第三个、也是最有可能的一个原因，那就是：即使一切都是真实的，苏小小是活着的、有血有肉的，烟花也是实实在在的，但是她仍然是无从剪取一瓣馨香，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个可以结同心的情郎！这正是苏小小一生最大的悲哀。

她那么美丽，那么高贵，可偏偏沦落风尘，即使成为一代名妓，受到万众的追捧，但是，就如同唐朝女诗人鱼玄机所深深感慨的。鱼玄机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赠邻女》）对苏小小来说，围绕在她四周的那些有钱有权的人，都只是像苍蝇一样，根本不屑一顾，否则又何必特地坐上油壁车，到西湖的山光水色去寻找心中的桃花源呢？所以说，真正的悲剧不是“无物结同心”，而是“无人结同心”啊。

于是，怀抱着永生的寂寞的苏小小，就只能徘徊在西湖的西陵桥畔，孤单地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来接她的人，难怪她美丽的眼睛会充盈着泪水。

在苏小小安息的西陵桥畔，你仿佛可以处处感觉到她的存在，李贺说：“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意思是说，碧草如茵，那是苏小小的坐席；松树亭亭，那是她所乘坐的车盖，或者是她所戴的头冠；悠悠吹过的风，就是她飘飞的衣裳；泠泠作响的水声，就是她身上的玉珮所发出的音响。这么一说，你似乎感觉到苏小小正轻轻走过你的身边，那一阵轻柔的风就是她悄悄滑过的讯息。这么一来，苏小小就融入到西湖的景物中，在整个大自然里无所不在，兰花、露珠、碧草、青松、清风、流水，处处都是苏小小的化身，那么空灵缥缈，清丽优雅，若有似无，却又呼之欲出，你简直可以听到她幽幽的叹息。

那么，莲步轻移的苏小小要到哪里去呢？李贺接着说：“油壁车，久相待。”她生前所乘坐的油壁车空空如也，却还在等着这位女主人，一起去赴西湖的约会，一直等了三百年。然而它等到的不是苏小小，而是“冷翠烛，劳光彩”。

从字面上来看，这两句是说冷冷的、翠绿色的蜡烛，徒劳无功地散发出光芒。可是为什么蜡烛是冷的，是翠绿色的？原来，这就是鬼火啊，碧森森的燐火点缀在西湖边的这一片墓地里，本来是最平常、最自然的景观，这一朵燐火应该也是苏小小依然存在的证据吧！而对一个失去生命的少女来说，这“冷翠烛”般的燐火也是死亡之光，无法照亮人生的道路，所以才会说“劳光彩”。
不过，李贺的用意不只如此，其中的层次还更精密、更丰富得多。让我们仔细进一步地想：在这个小小的活动区域里，有车轿、有蜡烛，这岂非像在举行一场婚礼吗？阳间的结婚仪式就是用车轿送来新娘，然后送入红烛高烧的洞房里的。那么，既然这是和阳间相反的阴间，我们用反向的思维来说，炙热必须冷却，红色要变成绿色，那么这“冷翠烛”确实就是阴间的洞房花烛啊。

从这个角度来说，李贺的这一首诗，简直是在写一场为苏小小举行的夜间婚礼！一切都准备好了，“草如茵，松如盖”是苏小小的坐垫和盖头，“风为裳，水为珮”则是形容这位新娘精心装扮、玉珮琳琅，而等在外边的油壁车就是一顶花轿，准备要把她送到礼堂，最后她应该走向烛火燃烧、发出亮光的洞房，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幸福仪式。只可惜，油壁车久久等不到苏小小，而且这一场在墓地里举行的婚礼也永远等不到新郎！那翠绿色的烛光就更加冰冷了，显得徒劳又凄凉。
于是，“西陵下，风吹雨”，整个天地都为苏小小的悲伤而哭泣了，在西陵桥畔风吹着雨丝，绵绵不绝、无边无际，那也是苏小小永无止尽的泪水。

看完了这首诗，我们也从一场迷离的梦境里醒过来了，留下无限的怅惘。那是李贺为苏小小所营造的悲剧意境，如真似幻，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怆，让我们一进入诗歌里，就沁透了沉重的悲哀，挣脱不出来。

你想想看，有谁像李贺一样，居然写了一场冥界的婚礼，却这样的孤独又冷清！这位美丽高贵的鬼新娘，永远等不到携手拜堂的新郎，那是一颗多么破碎的心！而李贺发现了这颗心，因为他自己也是“二十心已朽”啊。

好啦，我们今天的课程要告一个段落了，现在来做一个总结。

《苏小小墓》这一首诗，犹如李贺为三百年前的苏小小所做的深情招魂，其中刻画了一个清新优美的高贵的灵魂，出污泥而不染，连死后都美得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可以说是苏小小的诗歌传记。李贺为她塑造了光辉的形象，这当然和李贺自己的性格和命运密切相关。李贺的一生短暂又绝望，空有傲世的才华，在人类的世界里却找不到出路，宁可到亡灵的怀抱里去安顿那一颗流离失所的心灵，因此才能写出苏小小这般空有慧质兰心、倾国之貌，却至死难觅真情，也无可依托的悲哀。一个是无路可走的诗歌天才，一个是宁缺勿滥的绝代佳人，两人彼此一掬“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眼泪，而一切都尽在《苏小小墓》的这一首诗中。

下一期我们就进入晚唐了，首先要看著名的诗人李商隐，透过他去认识一种美丽而哀愁的心灵，我们下一期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