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网易云音乐的朋友大家好！我是欧丽娟，欢迎收听醉美古诗词。

上一期，我们看到了汉代诗歌中对女性的伟大歌颂——“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这在历代诗歌里，可是很罕见的情况。

接下来，我要用两期的内容谈一谈《古诗十九首》。今天先要讲隐含在《古诗十九首》里的一个主题：“死生新故之感”，意思是感叹生命短暂，以及由此所推...

介绍： 网易云音乐的朋友大家好！我是欧丽娟，欢迎收听醉美古诗词。

上一期，我们看到了汉代诗歌中对女性的伟大歌颂——“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这在历代诗歌里，可是很罕见的情况。

接下来，我要用两期的内容谈一谈《古诗十九首》。今天先要讲隐含在《古诗十九首》里的一个主题：“死生新故之感”，意思是感叹生命短暂，以及由此所推衍出来的及时行乐的思想。

好，先了解一下相关的背景知识。

首先，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在前面所讲的汉代乐府诗，包括《李夫人歌》《上邪》《有所思》《薤露》《蒿里》等等，它们的句式都是长长短短的，这其实是比较接近民间乐府歌谣的原貌。而另一方面，像《羽林郎》《陌上桑》《陇西行》等等，通篇都是五言句，特别是《陇西行》，其中还回应了《诗经》的内容，这可不是一般的民歌会出现的状况，所以这首诗应该已经经过了文人的润饰，是文人化了的乐府诗。

而在东汉晚期、建安之前，就出现了比较多的文人五言诗，留到现在的大约三十多首，通称为汉代古诗，其中主要的那一组称为《古诗十九首》，属于先秦两汉的民歌到魏晋之后诗人创作的一个中间的过渡。

而锺嵘这个诗评家他在《诗品》里把《古诗十九首》这组诗评为上品，称赞它说：“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意思是：它的文章非常温和，可是又有一种绮丽，而意蕴非常悲凉又有一种悠远而耐人寻味的情韵，所以惊心动魄，一字千金。

至于清朝的沈德潜认为：这些诗篇不是一个人所写，也不是同一个时间所作，应该是很长一段时期内的集体创作，有的人增补一两首诗篇，有的人做一点修改，然后才逐渐形成了这一组诗。

其中所书写的主题就包括了“逐臣弃妻”，意思是被放逐的臣子、被抛弃的妻子，这是一种被打入冷宫的悲哀；还有“朋友阔绝”、“游子他乡”，这两种都是分离的状况。最后还有一个主题是“死生新故”，也就是在时间的流动中，所出现的生死、新旧的无常变迁。那么以上的这些主题恰恰都是人生不可避免的主要课题，也因此人们产生了最大的感慨。

以“死生新故”来说，“新故”是说新的变成旧的，主要就是因为时间的变化所造成的无常！而最彻底的无常，就是失去了生命本身，向世界告别，那这就是所谓的“死生新故之感”，我们今天就先从这个范畴讲起。

所谓的时间，是由过去、现在和未来所构成的，那是一个无法分割的连续的过程，我们无论站在哪一个点上，都有过去，有现在，也有未来。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才会觉得时间带来了压力呢？从几岁开始，我们就容易有一种“死生新故”的感慨呢？

你想想看，小孩子年纪小，没有什么“过去”，他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未来，时间哪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所以一心一意只盼望着快快长大。但一旦长大以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过去的越来越多，未来的旅程越来越短，更糟糕的是，以前拥有的，现在失去了，而那些过去的事物，就像是一个永恒的座标一样，在记忆里不曾改变，也对照出后来的变化。

所谓的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还有沧海桑田之类的成语典故，讲的都是这样的感慨。那在人身上，更是呈现出明显的对比，例如说，年轻会变成衰老，生会变成死，存在会化为虚无。所以日本汉学家吉川幸次郎先生就把这一类的感受，称为“推移的悲哀”。

其实，这种因为时光流逝所产生的“推移的悲哀”，是人类都会深深触动的经验，你还记得《诗经》的作者曾经感慨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从杨柳到雨雪，何止是景物风光的变化，变化最大的是人自己啊，当年的青春小伙子，现在已经是饱经风霜、历尽沧桑的中年人了。可见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诗人，当你意识到生命的本质的时候，那个沉睡的诗人就醒过来了，带着你流下了眼泪。

而《古诗十九首》的诗人们，对于时间所造成的变化说得更温婉、更悠长，我要请大家注意由死生新故引起的生命短暂和人生无常的感叹，就这表现在《古诗十九首》中，很多时候用副词“忽”，“忽然”的“忽”，来体现生命短暂快速的感觉。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青青陵上柏》）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今日良宴会》）
所遇无故物，奄得不速老。……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回车驾言迈》）
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东城高且长》）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驱车上东门》）

你看，这个代表匆匆忙忙、突如其来的“忽”字，用在生命的短促上，就意味着“一瞬间”、稍纵即逝的感觉，让我们想到我们现在还用来表达这种感受的成语，包括：白驹过隙、白云苍狗、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等等。或许这些成语已经变成陈腔滥调了，可是它们之所以会变成老生常谈，不就是因为那是人类一直在面对的重要体验吗？每一个人都要真正经历过以后，才会发现那些陈腔滥调其实是历久弥新。

除此以外，《古诗十九首》也常常用快速的“速”字来描述时间感，用寄托的“寄”字来说明存在的短暂。

你看，“人生如寄”，生命就像暂时在世间寄住一下，最多几十年，很快地就要退房离开，投向茫茫大地的怀抱。所以诗人说“人生忽如寄”，然后又比喻为“忽如远行客”、“年命如朝露”、“奄忽若飙尘”。想想看，一场短短的人生，匆忙得像是远行的旅客，甚至像清晨的露珠、空中飞扬的尘埃。而这“年命如朝露”的类比，不就是西汉时期送葬的挽歌里所说的“薤上露”吗？比起来，“奄忽若飙尘”的意象还更渺小、更无足轻重呢。

可叹的是，连这个暂时借住的过程也都是无常变化的，只要过一段时间，我们就会发现总有一些人事物改变了。

像杜甫《赠卫八处士》这首诗就写他跟老朋友一别20年再度重逢之后所发生的情况，他震惊地说：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爲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你看，经过了二十年，彼此早就已经不再青春少壮，不但各自的鬓发都斑白了，现在好不容易重逢，问起以前的老朋友，居然一半都过世了，曾经活生生的人变成了鬼，这哪里能想像得到呢？于是杜甫乍听之下忍不住惊呼出声，整个心肠都激动到像沸腾一样，浑身发热。

当然，眼前的老朋友也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家人，从人家的儿子变成了几个孩子的父亲，你怎么能够联想到以前他那青涩稚嫩、淘气顽皮的样子！那自己又怎能不老呢？所以《古诗十九首》里的《回车驾言迈》这首诗就感慨说：“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当你遇到的都不再是旧的事物，周围总是不断地换新，人怎么能不很快地变老呢？而更新的速度越快，老化的速度就越快啊，那离死亡不就更近了吗？

面对死亡，可以说是人类必然要承担的难题，虽然万物皆有死，但人类却是为此最痛苦的，因为拥有生命，才能拥有现在的一切，而死亡却是吞噬一切的可怕的黑洞，所以让人充满了恐惧与悲哀。

人越是迫切地想要超越死亡，就越容易产生长生的欲望，像秦始皇的求仙就是出于这样的心理。但是人只有稍微有一点理性，就会看清这实在是自欺欺人，因为有史以来从没有人可以长生不死，也从没出现过炼丹求仙可以成功的例子。

所以《古诗十九首》之十三的《驱车上东门》就说：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你看，诗人一开始就写北邙山坟堆垒垒的景象，到处是萧萧作响的白杨和松柏，感慨死者进入到永恒的黄昏里，再也不会醒来。而日月不断地推移，生命像朝露一样短暂，人生有如在世间寄住一下，人的寿命不可能像金石一样地坚固，连圣贤都没有办法超越这样的自然法则。至于那些服食丹药追求像神仙一样不死的人，却是大多被那些丹药给耽误了，他们哪反倒死得更早、更痛苦呢。

那该怎么办呢？诗人们就发展出及时行乐的思想了，所以这一首诗最后说“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诗人要我们把握当下，享受美酒、华服所带来的快乐，那是唯一可以把握到的啊。这也就由“死生新故”引出了另一个主题：及时行乐。《古诗十九首》之十五首的《生年不满百》这一篇也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他说，人生短短不满百年，却操很多的心啊，不只是烦恼今天的问题，还要烦恼明天的问题；不只是要烦恼自己一个人的问题，还要烦恼其他人的问题，那些志士仁人记挂着天下苍生，甚至会操心到一千年以后的未来，这就是“常怀千岁忧”的意思。可是诗人提醒你“昼短苦夜长”，人生很短、死亡很长，就像白天总是不够用，那你“何不秉烛游”呢？

“秉烛游”是因为古时候没有良好照明设备的情况下，人们只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入夜就是一天的终结。如果要和大自然抗衡，向上天争取更多有意识的活动，就只有秉烛夜游了，因为那样也等于延续了白天，同时等于延长了生命的长度。

诗人说，这可不能等到未来再做呀，谁知道人能活到什么时候呢？那些舍不得花钱的人是愚蠢的，只会被后来的人嘲笑，因为他们轻重不分，省了下钱财、却辜负了人生；再说，你以为人生很长，可以像仙人王子乔一样啊？其实根本是“难可与等期”，你很难像神仙一样同等的寿命啊。所以诗人才会苦口婆心，叮咛世人你要“为乐当及时”。

前面所讲的，《驱车上东门》和《生年不满百》这两首诗都是因为逼近了死亡才产生了彻底的领悟。所以，其中所说的及时行乐绝对不是不负责任的意思，也不是要人们放纵于物质享乐，而是希望你懂得由死来见生，让你意识到当下这个无可取代的瞬间，它比什么都重要，然后让你去发现以前未曾注意过的小事，甚至去创造出本来所没有的乐趣。

例如晚唐杜牧《九日齐山登高》诗中云：“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杜牧说，人生不但很短暂，而且快乐更少，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很难遇到让人开口哈哈大笑的时刻，那你何不放开一点，在回家的时候满头插上菊花，这一路上岂不是快乐有趣得多？

而这就给了曹雪芹很大的灵感，用来设计出刘姥姥的滑稽形象呢。《红楼梦》第四十回就这样描写道：有一个丫头碧月早捧过一个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来，里面盛着各色的折枝的菊花。贾母便拣了一朵大红的簪于鬓上，因回头看见了刘姥姥，忙笑道：“过来带花儿。”语未完，凤姐便拉过刘姥姥来，……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贾母和众人笑的了不得。

你看，文学的长河就这样丰沛地流淌下来了，杜牧所创造出来的快乐，还灌溉了曹雪芹呢！

好啦，现在我们要总结一下今天的课程内容了。《古诗十九首》作为东汉末年文人五言诗的杰作，其最重要的主题之一就是“死生新故之感”，那是由时间流逝、生命短暂所引出来的悲哀，为了抵抗这样的压力，便产生了及时行乐与游仙思想，这两种面对死亡所衍生出来的型态，尤其到了后面的魏晋南北朝，更成为诗歌的中心主题。

那么下一期我们还要继续谈《古诗十九首》这一组诗，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