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壳机动队》的成功，离不开这部曲子
前阵子，《攻壳机动队》成为一个热门的话题，人人都在争论好莱坞版的《攻壳机动队》是否有将原作的精神体现出来。
但我压根就不在乎这个问题，因为这部电影制作精良，算是对得起它商业片的定位。
让我觉得不解，甚至有点气愤的地方，就是《攻壳机动队》的名曲《傀儡谣》，竟然是在等到电影结束以后，才以新的 Remix 版本被播放出来！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因为对于一部影视作品而言，声音和配乐的作用不言而喻。
而《攻壳机动队》系列的成功，除了归功于它近乎完美的画面和深邃的主题（探索人类与科技的关系）之外，还有非常重要的推手——那就是《傀儡谣》。
有《攻壳机动队》，就该有《傀儡谣》。
既然电影改编自《攻壳机动队》，而且片中还有那么大量的致敬部分，那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傀儡谣》竟然不在正片的配乐当中？
我是真的不懂……
不过呢，尽管《傀儡谣》如此的重要，但关于它，你可能还是有些事情并不知晓。
比如说，《傀儡谣》是出现在 2004 年《攻壳机动队》第二部剧场版中，最为人所知的《攻壳机动队》配乐……
《攻壳机动队2：无罪》海报
《无罪》中《傀儡谣》出现时的名场景
但《傀儡谣》的前身，其实是最早公映于 1995 年的第一部《攻壳机动队》中的《谣》。
如果没有《谣》，就不会有《傀儡谣》，那《攻壳机动队》就会失去灵魂。
《谣》这部作品，就是这么重要。
1995年版《攻壳机动队》海报
1995年版《攻壳机动队》名场景
先来认识一下《谣》的作者——川井宪次。
他是《攻壳机动队》的导演——鬼才押井守的好搭档。他俩的关系，用一句话可以概括：川井宪次之于押井守而言，就如同久石让之于宫崎骏。
川井宪次原本没有这样出名，而是在帮《攻壳机动队》配乐以后，一跃成为世界级的大师。
川井宪次
《谣》这部作品有 3 首曲。它作为雏形，其实是川井宪次的一次「实验」。
用川井宪次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部「尚未成熟稳定的状况下，勉强完成的作品」。
尽管如此，这个作品还是非常厉害，最终大获成功，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那它到底厉害在哪里？
接下来，我会把三首《谣》分别与电影场景和故事结合，从「音效独特的乐器配置、空灵诡异的女声唱法、隐喻极深的歌词」这三个方面，来说一说这首《谣》，到底厉害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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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首
《M01 謡I-Making of Cyborg》
《谣1》是片头的开场乐，与之相对应的，就是那段素子的义体人制造、GHOST 注入造物的全过程。你可以把这个过程，看成是一种「降灵仪式」。
将近四分半的影片片段没有一句台词，你只需要安静、肃穆地跟着沉稳的鼓点行进，聆听女声合唱，体会灵魂与机械义体结合那如梦似幻的场景。
而《谣1》就是在企图营造一种诡异气氛的曲子。
开头的清脆银铃声，非常引人注意。这是一种被称作为「神乐铃」的日本乐器，常见于神社中巫女跳舞时的场景。
这个铃分为 3 层，从上到下每层的铃铛数都不同，为 3、5、7 个，手柄下装饰五色带，一般长度为 150 厘米或 90 厘米 ▼
神乐铃
它曾经出现在许多日本动漫里，比如新海诚《你的名字》中的神楽舞片段 ▼
新海诚《你的名字》神乐舞片段
神乐铃有着特别的音质，似乎是在呼唤神来到一片神秘幽静中降临。
所以从乐曲的一开头，就赋予了《攻壳机动队》一种神秘的宗教氛围。
除了神乐铃，另外还有印尼昂格隆（其实可以粗暴理解为竹筒琴）。它的声音有着沉静独白的特色，搭配贯穿全曲传统太鼓沉稳的声音，一种严肃的氛围就出来了。
第二首
《M05 謡II-Ghost City》
《谣2》出现时电影中的片段，是一段纯景物的描写，但却是全片中最有押井守辨识度的地方。
除了体现出动画的精致程度，也打造出一个充满赛博朋克风格的世界——人与人、人与机器、机器与机器，这个世界的冰冷与虚幻，都在这个片段中，被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
《谣2》乍一听似乎与《谣1》没有什么不同，但其实前者营造出的是一种虚幻的气氛。
在乐曲当中，川井宪次运用虚幻水声的电子音效，配合清脆的打击乐器，同时尝试让女声的音阶在高位盘旋，三者带来一种高潮的效果。
第三首
《M10 謡III-Reincarnation》
这首《谣3》，只有开头部分的寺庙钟声和几响太鼓有在影片中出现。其对应的是素子的一句：「那么，我现在该去哪里呢？网络无限宽广……」
电影结尾的素子，已经是和「傀儡师」相结合后的「新人类」了。
《谣3》以寺庙的钟声开始，维系着《谣》特有的曲调。在 1 分 42 妙以后，出现了小提琴的声音。女声的重唱在高潮结束以后，被非常特殊的女声独唱唱段所替代。
最后，合唱再次响起，与小提琴和其他乐器进行柔和的结合，拖拉了几个音节步调后，结束。
《谣3》开头的寺庙钟声无疑是在将电影的宗教意味更添一色。而后的乐曲，则是在更进一步的将电影所要表现的主题更加深一步。
你现在应该可以感受到，《谣》在乐器方面的运用，相当有层次感。
川井宪次将日本传统乐器、西方乐器、一些很少见的奇怪乐器，还有现代的电子音效合成器，进行了一场神奇的结合。
这些乐器如果在单独演奏时，都会显得很单调。但被川井宪次结合在一起后，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张力，营造出一种严肃、充满宗教感的氛围。
《傀儡谣》演唱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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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乐器搭配的层次感，还有女声合唱的「神奇之力」。
合唱的部分，是川井宪次的一次创新。这个唱段的编写，是让歌者按照日本古民谣的唱法来唱的（网上有一种说法，说这是继承自中国唐代，在大陆失传但仍在日本留存的「鬼音」唱腔，但这很难考证，因此可信度低）。
日本古代民谣，一般都是单人演唱，但川井宪次却极有创意，借用了九十年代在日本很红的「保加利亚女子合唱团」的演唱形式，让古民谣唱腔以多声部合成，演绎了这首《谣》。
这种唱法的确非常诡异，甚至有点吓人。但是，当合唱的女声响起，那种充满古代韵味、宗教感的悲戚声音，不正是押井守在《攻壳机动队》想要营造的氛围吗？
而且这种处理方式，还让深邃的主题显得亘古，引人深思。
《傀儡谣》演唱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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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器、唱腔都很不一般，歌词更是极为出彩。
歌词是采用日本的古文体而作。原文是这的：
「吾が舞えば / 麗し女酔いにけり / 吾が舞えば / 照る月響むなり / 結婚に神降りて / 夜は明け鵺鳥鳴く/ （遠神惠賜）」
翻译成中文，大意如下：
「若吾起舞时 / 丽人亦沉醉 / 若吾起舞时 / 皓月亦鸣响 / 神降合婚夜 / 破晓虎鵺啼 / （远神恩惠）」
《谣》的三部曲都是用同样的歌词，并且贯穿了全部动画场景。其中「远神恩惠」这一句，只有在最后的《谣3》才唱了出来。
歌词从开头，就已经在预示女主角素子和关键角色傀儡师之间的关系。
「麗し女」，其实指的就是素子，而起舞的，就是指傀儡师了。「結婚に」在日文的古语中，是指私会或者偷情，而非结婚。
傀儡师是在信息海洋当中诞生出自我意识的存在，而且拥有超越人类的智慧。
在 95 年剧场版中，是以一个女性的面容出现，并且采用了男性的声音（这应该是在模糊性别，以暗喻傀儡师是被造出来的无性别程序）。
它在电影中归队公安六课和九课的人发表了一通哲学意味深厚的言论：愿意放弃自我，并通过与人类意识融合，让人类进化。
这首词很短，但完整地表现了傀儡师的高傲和无奈，也体现了素子灵性的提升以及对现世的期待与挑战。
傀儡师
其中这句「神降合婚夜 / 破晓虎鵺啼 / 远神恩惠」，在我看来是最有意思的。
这句词是在表达素子与傀儡师的结合，但「虎鵺」却是一种在日本被认为不详的生物。
「鵺」是日本神道教的妖怪，原形来自于《山海经》，传说鵺曾在狂风暴雨中吓坏近卫天皇，因此又被称作是雷兽。在日本的能剧中也有名为「鵺」的舞台 ▼
歌川芳員「源頼政鵺退治之図」——「丁七唱」
为什么用一种不祥的生物作为歌词的内容？
我想除了因为整部片的气氛都很阴郁之外，可能还在隐喻着素子心中，仍对与傀儡师那种近似「非人化」的融合，仍然感到恐惧。
而最后一句「远神恩惠」，则是采用了日本神道教的祈祷用语。这应该就是在指，素子与傀儡师的结合，其实是神赐予人类的一种恩惠，是一种解放。
这整首词的内容与剧情结合得非常紧密，采用古文体更增加了一种古代感、宗教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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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谣》的三部曲已经全部结束。
我想看到这里，你已经明白《谣》这部曲子作为一首电影配乐，内容上有多么切题、音乐性上有多么突出了。
虽然在川井宪次自己看来，是一部「勉强完成」的作品，只是《傀儡谣》的一个雏形。但实际上，《谣》的乐器配置、唱法甚至是歌词，都是相当出色的
那么《谣》这部作品，最终呈现出的是什么？
是一种充满神秘感、诡异感、宗教感的内省式氛围。
如果你真的走进这氛围，就会发现它有让人无法脱逃的魔力，引人悬想。
不过这种特性，也让整部作品对很多人来说有着难以逾越的隔阂，正如《攻壳机动队》对很多人而言是一个「很难看懂」的作品。
但是呢，喜欢的人却对这曲子有要一听再听的冲动，就像是想要再一次进行神秘宗教仪式的感觉，想去探寻些什么。
这里得夸夸押井守。
我相信如果他没有在《攻壳机动队》中表达的那些东西，川井宪次也做不出这样的配乐。
《攻壳机动队》的原作是士郎正宗的漫画，整体有着偏向欢快活泼的氛围。经过了押井守的「再创作」，尽管保持了原有的设定，但基调已经大相径庭。
士郎正宗《攻壳机动队》漫画封面
押井守
押井守的《攻壳机动队》到底牛逼在哪？
就牛逼在，这部仅有 82 分钟的系列同名电影，第一次让「动漫影片」涉足了哲学思辨的先河。
当大多数动画影片都在以「娱乐」为主题去制作的时候，押井守在 1995 年的《攻壳机动队》影片中，描述了当人偶产生了自主意识，继而失控之后，人类陷入了慌乱的场景。
然后提出了诸如「人类意识是否可以脱离肉体存在？」、「人类是否可以藉由灵魂不灭而实现永存？」等问题。
又或者在 04 版的《无罪》中，提出了疑问：当人们利用人偶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并在这一过程中牺牲了人偶，又是否是正当的？
如此有深度的疑问在《攻壳机动队》系列中数不胜数，但押井守都没有最终给出一个结果，而是留给了你我去思考。
押井守借助了压抑的画面感和充满哲理的台词和剧情，带来一种「人类无力把握自身命运的悲哀和无助」的氛围，从而表达如此有哲学思辨的主题。
然后，再经过川井宪次个性极其鲜明的配乐《谣》，发挥了串联影片整体节奏和主题的作用。
最后，还是说回配乐本身吧。
真正优秀的配乐，除了要好听，更重要的是得切合剧情，能烘托氛围，能配合画面调动观众的情绪。《谣》不仅仅做到了这些，同时还传达出《攻壳机动队》的主题思想。
当人们看着电影，同时听着《谣》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对自我、对生命、对机械、对世界的反思力量。要说对「音乐蒙太奇」的运用，川井宪次堪称顶峰。
所以《攻壳机动队》的成功，离不开《谣》。
而这首《谣》，正是《攻壳机动队》系列的最佳配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