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鏡到底的長鏡頭,是一幕畫面的停駐良久;好似藝術,總被認為是為挑戰底線而長,為曲高和寡而拍,但蔡明亮導演說:「看長鏡頭,是一種訓練。」 我們以為自己在看電影,但在離開電影院後,若畫面、空間、時間感通通沒有留在記憶,那我們只是聽到一個故事;不久後,被下一個故事,覆蓋。
台灣什麼都要有故事,一杯咖啡也有故事,說得夠感人就...
一鏡到底的長鏡頭,是一幕畫面的停駐良久;好似藝術,總被認為是為挑戰底線而長,為曲高和寡而拍,但蔡明亮導演說:「看長鏡頭,是一種訓練。」 我們以為自己在看電影,但在離開電影院後,若畫面、空間、時間感通通沒有留在記憶,那我們只是聽到一個故事;不久後,被下一個故事,覆蓋。
台灣什麼都要有故事,一杯咖啡也有故事,說得夠感人就有人買,「故事」變成了消費概念,極度濫情與方便;為什麼你覺得五分鐘的單一畫面很長?因為習慣了快速的「看」,看電影我們要明星、大場面,好玩好笑,慢一點都不行,聽到藝術,直覺是「我不要看,太深了。」所以人愈來愈盲,視而不見的盲,連看到路邊一個乞丐,都會心想:「他看起來像詐騙集團,所以我這十塊錢不要給他。」你看,當一個既定概念放在心裡,我們就不思考了,連惻隱之心都沒了,視而不見。
電影特殊在它有時間性加空間感;空間用光影雕塑,時間用長度雕塑,我拍長鏡頭,你便有了足夠時間看到「內容」──不是故事,而是被拍攝物的內容。二○○三年我拍電影《不散》,福和戲院歇業的前一晚,最後一部片子播完,觀眾起身走掉,陳湘琪演的瘸腿女售票員在一千個空座位間,一跛一跛走了兩分鐘,當她也離開畫面,鏡頭繼續對著戲院空景拍了三分鐘;為什麼我不喊停?鏡頭在前兩分鐘已經抓到我要的人去樓空之感,但當下我在凝視間,一種預期外的感覺升了起來──我想起這間戲院對我是很重要的;原來我曾跟外公外婆來看戲、跟一班中學同學看一齣早場電影,我談戀愛也在這……可是都過去了,這間戲院不久要拆除,記憶的痕跡將跟著消失。我心想「是誰,先離開了?」是人,因為人有腳嘛,要追逐更新的東西,明明對這個場域這麼有感情,但你還是要離開它,放棄它,甚至有天忘記它──我常說,我們人會變得愈來愈無感,但當你「看見」它,並且看得夠久,你就不會是一昧的收下,你會反思,你的情感與記憶會源源的回來。
拍完《郊遊》,我感覺身體隨時要死去的那種不好;過勞了,對大環境也不樂觀。「我拍這種電影給誰看?」有時會這樣想,每次拍小成本電影的過程我很快樂,但拍完想到要宣傳、要賣票、要受訪、要演講,我覺得好累,重複又重複,卻見不到環境的實質改變。十年來觀眾有累積嗎?沒有,既定的價值觀讓人只會往一條快速的路走。我就想,如果你今天吃的油是一個老奶奶親手炸出來的,它會有問題嗎?老奶奶沒聰明到知道要用餿水油,她就老老實實用她的手工藝做一件簡單的事,但在這什麼都要工業化、企業化的社會,你反而不相信老奶奶了;對這個不會分辨好壞的時代,我感到寂寞。所以拍完《郊遊》我告訴自己「不再拍為戲院發行的電影」,不討好觀眾,是因為太愛你們,我希望你成長,希望你改變,希望你會欣賞、有接受力。現在,我的退路就是美術館,自在自由、展期長,沒有票房與時間壓力,我不是拒,而是掙脫;路不只有一條,哪裡可以,我就往哪裡去。
——MoNTUE北師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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